我住在方寸之地,群峰之巔。

 

  稍稍探頭出巢,眼底盡是白茫的霧氣,只偶而會在暖陽露臉時,見到底下的一片綠意。雙親總是殷殷叮囑,在那未知的世界裡,狐狸、雪貂、旅鼠……太多太多的嗜血敵人對我們幼雛虎視眈眈,唯有崖頂才是安全的棲地。

 

  然則此時此刻,這份由大自然賜予的安穩即將轉換成致命考驗。

 

  逐漸長大的我們,已經無法由雙親辛苦的餵養中獲得飽足。為了生存,我與其他兄弟姐妹將從崖頂躍下,尋求生命的出路。

 

  手足們都湊在巢邊推推擠擠,夾在中間的我頓時感到一陣窒息。曾經這個能汲取最多溫暖的位置是我的最愛,可現在我只想縮得遠遠地,不想那麼快面對片刻後到來的現實。

 

  喙部傳來輕觸,我轉頭迎上那雙溫柔的眼。「絕對沒問題的,我們不是約定過了嗎?要一起並肩在風中翱翔。」最早孵化、膽子也向來最大的姐姐跳上巢沿。不知是因為害怕,又或是驟然失去依偎,我的身軀竟微微發起抖來。

 

  「我會在下面等大家,先走了。」話語方落,姐姐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我的視線,擔心戰勝了恐懼,我隨之一躍,也跟著站上巢沿。

 

  灰濛的山嵐遮蔽了姐姐的去向,我尚未想好下一步該如何,其他兄弟姐妹們已紛紛仿效姐姐的動作,一個個化作大顆的灰色雨點往下墜去,很快地,整個巢中就只剩我一隻幼雛。

 

  幾乎被不安給淹沒的我,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雙親。始終靜默的他們並沒有出聲催促,眼神中透出淡淡的理解與憂傷……是啊,我所面臨的困境,他們也曾經歷過。

 

  不願再讓雙親為難,我眼一閉、身軀前傾,在狂風的呼嘯中跳入深淵。

 

  過程中,我一路在峭壁的凸出岩塊上磕磕碰碰,即便有蓬鬆绒毛的保護,承受的痛感還是令我哀叫出聲。身處半空懸而未落的我唯一能做的,僅僅就是努力拍打羽翼未豐的兩片肉翅,不管是不是徒勞,這是我殘存的掙扎手段。

 

  一個方向轉折,幾根尖銳樹枝赫然出現在我摔跌而下的預定方向,無力改變下墜勢道的我霎時心口緊縮,尚未來得及感受死前一瞬的驚懼,谷底湧上的強風便適時推了我一把,翻滾幾圈後我的尾椎傳來猛烈的撞擊,隨後滿眼的綠鋪滿視界……我、成功到達地面了,是嗎?

 

  微微顫顫地撐起仍舊疼痛的身軀,我開始好奇打量這第一次接觸的新天地,東張西望間,怵目的紅出現在眼角餘光處,我奔了過去,被岩塊遮掩住的除了圍成一圈的兄弟姐妹外,還有躺在地上、浸泡在血泊中的姐姐。

 

  「我掉下來的時候有看到,姐姐她在落地前被風颳到尖銳的岩石上頭,就這麼撞了上去……」弟弟的聲音有些嗚咽,我的喉嚨也不自主地發出悲鳴聲。

 

  風,在賜與我慈悲的同時,也對其他生命造成了殘忍。

 

  我以喙部推推姐姐,就像她一直以來對我做的。想喚醒她,告訴她我做到了,告訴她學飛時我會比妳先跳下去……好多好多想告訴她的事阻塞在喉口。不,即使能發聲,也永遠傳遞不出去了。

 

  近處傳來雙親的低斥:「噤聲點,你們是想引來狐狸嗎?」一干幼雛們立時靜默,雙親點點頭,轉了個方向:「跟上來吧。現在要帶大家到溪邊,在下水之前隨時要保持警戒,千萬不要脫隊了喔。」

 

  兄弟姐妹們趕緊搖搖晃晃地排成一列跟了上去,我戳了姐姐一下,當作是最後的道別。「我會連妳的份一起,在天空展翅高飛。」或許未來我還會經歷過許多生死一線的磨難,但只要我還存在,這個約定就不會消失。

 

  加快腳步跟上隊伍的末端,我嗅到一股清涼的氣息,水的味道。我本能地開始渴望起溪流,同時開始在腦中描繪它的樣子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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